說到當兵，大概是全台灣人共同的痛。男人恨，為什麼好好的人不做，要去做畜牲，為什麼好好的兩年不拿來工作、進修，偏偏要入伍當雜工、做苦力。女人恨，為什麼佳偶總是要硬生生的被折散，為什麼總是插不進男人聊當兵的話題。服役中的男人講到當兵，總是可以罵一個下午，從伙食、鄰兵、班長、排長，可以一路罵到總統，總是叫苦連天。退伍後的男人說起當兵，又個個眉飛色舞，彷彿當初打過國共大會戰一樣。男人當兵，總是不脫抱怨與誇耀，在朋友前訴苦，在老婆兒子面吹虛。
其實，世界上能像台灣這樣徵兵的國家也不多了，除了南韓、以色列等少數幾個危險地區外，絕大多數的國家都是以募兵制為主的。而不管男人在服役期間表現如何，也不管對這段歲月是否懷念，相信如果不是被迫入伍，是絕對沒有幾個人願意當兵的。而志願役的軍士官，扣掉經濟壓力，真正對當兵有興趣的人，大概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吧！
以前，要驗退是很困難的一件事。因此，台灣老一輩的男人也幾乎全當過兵。再加上女人不用當兵，所以，男人當兵與女人生小孩一樣，分屬兩種性別無法去體驗的人生之苦。而有男人在的場合，除了風花雪月，最能拉近距離的話題莫過於當兵。一講到梯數，那就和同鄉、同校一樣，都覺得彼此之間有緣分，需要好好的照顧一番。畢竟，彼此都一起為國家付出過，都一起經歷過那段艱苦的歲月。
而現在，由於國軍精實案再加上替代役的實行，因此，除了更加容易驗退之外，也提供了多元的服役管道。也因此，除了傳統的預官與士官之外，很多人都考慮是否要轉服替代役。雖然，當兵也有爽缺，也有鳥替代役，但經過幾年替代役實行下來，大致上可以確定最累的替代役也比最爽的兵還要爽。
對老一輩的人而言，現在的兵役絕對沒有以前操，現在的管理也絕對比以前人性，不管是食、衣、住的品質都比以前好很多。對可以選替代役的人而言，保警、公行役似乎也不見得比爽兵來的輕鬆。而對不用當兵的人而言，當兵，無疑只是去浪費兩年的時間，只是去讓自己變笨而已。而對即將入伍的人而言，除了憂心與恐懼，也只能無奈的去理個大平頭了。
只是，不管當兵到底是悲是苦，是無奈抑或是煎熬。當過兵的男人絕對懷念這段歲月，也絕對認為不虛此行。是的，當過兵的男人真的不一樣。不論是自己看自己，女朋友看自己，家人看自己，朋友看自己。變好變壞不一定，但一定不一樣。當完兵的男人會變得成熟、穩重，會變得知福、惜福。變得更加的吃苦耐勞，也變得更能承受壓力。
不管，現在的兵役比以前來得輕鬆，也不管兵役是否浪費進修的時間。毫無疑問的，兵役最大的力量在於團體生活，在於生活的不自由。不管是再爽的兵，也只有一張小小的床，一個小小的櫃子，也必需和大家一起用餐，一起洗澡，一起作息，物質生活可說是被壓縮到極限。也許，入伍前每個人有幾百幾千件東西，但入伍後，卻只有幾件衣服，還有一些生活用品。所謂的爽兵，也頂多是大家做事，而爽兵不用做，所謂的爽缺，也只不過是不用出操，在冷氣房做著無趣又重覆的雜務。但這依然改變不了被關在營區內，被迫過團體生活的困境。無論是在精神上，或是肉體上，都是一種不自由。
而也許，唸書時也會遇到各式各樣的朋友，出去工作也會見識到更多的人生，但當兵最大的力量就是將你人生中不會遇到的人將迫睡在你旁邊。唸書時，可以選學校，遇到不喜歡的同學可以不相往來，工作時可以挑老闆，可以辭職。但是，在軍中，一個流氓，一個碩士，一個黑手，一個少東，都有可能要與你洗大浴室，要吃大鍋飯，要睡大通鋪。
你不能因為鳥小被笑就不洗澡，你不能挑食就不吃，反正餓的是自己，你不能因為隔壁的打呼聲太大就要求換房，更不用說好了又馬上中獎的感冒與一入伍必中鏢的香港腳了。住的房子看起來隨時會倒，衣服上面的汗都成結晶了，吃的是豬看了都會留眼淚的食物。從眼睛張開到睡覺，你的所有行動除了上廁所以外幾乎都有人在旁邊。而通常，大家一起上廁所其實也是習慣成自然了。
當學生時，能管你的人至少是父母，是教授，再怎麼說也是同校的學長姐。出社會工作時，能管你的人至少比你有能力或至少比你有錢，再不然也可以自己炒他們魷魚。但在軍中，你的學長很有機會學歷比你低，能力比你差，年齡也比你小，但他就是比你老，就算再不合理，你還是要聽話。在軍中，除了少數預士官外，大部分都是志願役簽下去的人。除了某些是被迫簽下去的人之外，很多都是社會的邊緣人，都是因為找不到好工作，所以才來當兵的。而他們的決策與管理，又能多好？
因此，在軍中，從入伍一開始，就要學習忍耐。所有以前無法想像與接受的鳥人、鳥事全部都擠在一起。打從一下部隊開始，你看到的破床，看到了許多青龍白虎，都將伴隨著你到退伍。反抗也沒用，哭也沒用，幹部管理可以申訴，但老兵可不吃這一套。學歷高、有錢有勢也沒用，反正鄰兵打呼像雷聲也不是靠特權可以改變的，除了少數可以上達天聽的人之外，大部分的申訴與抱怨只是讓自己更黑，日子更難過而已。
在軍中，沒有績效壓力，也沒有獎金。反正，所有的人假都一樣、錢也一樣，做到死也沒人同情你，只要有本事也可以爽到爆。國軍又不打仗，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，什麼高裝檢，什麼旅對抗，都是騙人的，所有的東西都是做表面功夫。槍刺得再好也只能刺鬼，靶打得再準也只能打手槍。再多的演習也只是為了做秀，在軍中，就是要會做人與做秀。
當一個軍官，就是想著要如何不出包，如何躲過上司的督導。當一個士官，就是想著要如何敷衍上面交代的任務，想著要如何才能和兵打好關係。當一個老兵，就是滿腦子想爽，想要擺老，想著要退伍。當個菜兵，就是不停的打雜被欺負，一心只想要等學弟進來，自己也變老。軍中，是一個荒謬的世界，卻也是真實人生的反映。憲法的威力，將社會中不應相遇的個體全部擠在一起。而法律的規範，又將這些個體綁在一起一年多。
老虎、獅子、小白兔、棉羊、毒蛇猛獸與草食動物關在一起，偏偏這些肉食性動物又不能吃了他們，彼此之間又會互相牽制，而弱小的動物們在求生的本能之下，也自能找尋生命的出路。不管，替代役多累，能遇到多少人，不管，上班族被剝屑得多慘。但至少，他們可以選擇，他們可以下班，他們有還有像樣的薪水。而大頭兵，只能等放假，只能領區區幾千塊，只能保祐自己平安退伍。
當兵的日子無疑是無趣且辛苦的，然而，若是生命中不差這兩年的話，這真的一個很棒的人生經驗。知道什麼是不幸福，就會懂得什麼是幸福。當能躺在床上舒服的睡一覺就有無比的快感，當能平和的吃一頓好吃的中餐就有無限的幸福感。你就知道，原來，學生的日子是多麼的美好，原來，再差的公司，再爛的上司，其實都還是講道理，都還是可以溝通的。在軍中，不是很難溝通，根本是語言不通。
懦弱的人被凹到底了，也會揭竿起義，那麼個性就變堅強了。強勢的人在軍中會被其它一樣強的人硬碰硬，再硬的石頭撞久了，也會慢慢圓。物慾強大的人在軍中久了，也會被迫體認到原來自己需要的就是這麼多。習慣擺爛的人會遇到更擺爛的人，兩爛相剋，事情總是會有人做的。再爛的人進了軍中，都會被迫修正，因為，爛人爛事一大堆，大家可不是老師父母，會替你著想，在軍中，能靠的人就只有自己。
在軍中，講進修太強人所難，但卻可以修正許多個性上的缺點。無意義的事情做久了，耐煩度會爆增，眼淚流多了，以後出社會就不會再輕流了。太輕浮的人在軍中一定會被噹到死，再不會社交的人，都被迫要與鄰兵相處。軍中所學的戰技與業務對未來的人生不一定會有所幫助。但軍中強迫人改變的個性，卻對未來的人生有極大的幫助。當兵，體格不一定會更好，當兵，也許也中斷課業上的學習，但卻能改變最難動搖的劣根性。
也許，能不當兵最好，但如果一定要花兩年去還國家，那麼，我相信，當兵會是最好的選擇。人到了入伍的年紀，能再學習的東西有限，而進修也是一輩子的事。如果，這兩年的進修足以改變一生，那麼退伍後再花一年進修也來的及。如果，這兩年的進修也沒改變什麼，那又何必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呢！當你一旦入伍了，當你一旦有梯數了，你會發現，從出軍營的公車司機，到家中的長兄，甚至是女朋友的爸爸，你都會變得很有話聊。當兵，替你開了一扇很大的窗。
人生之中，不是求學就是工作，提早兩年工作，也只是早兩年退休。然而，多了這兩年，人生絕對大不同。而這，也將是你在女人面前，唯一能抵抗不能生小孩的武器，也是你多年後對你兒子所能誇耀的英雄事蹟，當然，也是同學會時，不可缺少的話題之一。更不用說，老一輩的人都認為當過兵才是男人。而我，也確信，當過兵的男人的確不一樣，至少，都經歷過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。
當兵，真的很鳥，當兵，真的很屎，卻也因為如此，所以才值得。
Lintan 0719於澎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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